[轉貼]張堅庭為他母親所寫的悼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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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堅庭為他母親所寫的悼文, }& Z. [4 A# f

; f# I1 K. j' O& D0 b% j別了，我的老戰友    張堅庭6 k+ S- L; r& V6 C1 _

! H2 r* e9 ]; i* @+ A3 k十六日星期天，當我匆匆趕到醫院時，母親已離世，在上帝的懷裡安息，我的老戰友; F3 B1 f1 o7 M2 d/ {
就這樣平靜安詳的不辭而別。我看著那躺臥軀體，如此陌生，但又卻曾十分十分親切。6 A2 @/ Z7 [2 ]8 B, K( `; P: ]
這麼多年，我總覺得自己的母親不會離開我，我們太習慣彼此的存在，所以當我確切知
& z$ g: m, D3 a- _1 V* j6 I& ^道她靜靜遠我而行時，我的表情不能表達我內心的萬分一感受。這一天真的來了。我的; u5 H, A0 @' V* g
老戰友放下她疲累的身軀，她要我獨個兒上戰場。她行的路行完，她當做的事也完了，, m8 l* k7 ^1 P; x) P
我只好學她從前拖帶著我們一樣，牽著我的小兵哥踏上從前我們曾行的路。這路有時平
- F4 D4 n! m$ ~0 s1 o6 C7 z7 e平無奇，不時驚濤駭浪，但缺了妳，媽，這路不好走。6 K% d) \$ ^& i- l8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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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商量，有相爭2 ~$ f, H" X$ q7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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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與母親相處四十多年，母子倆有商量也有相爭，不過，有很多合作的時刻，比如她在尖沙嘴為上海的酒吧媽媽生當傭工，我住在那裡也就是半個傭人，她煮菜，我為她洗盤碗，她掃地，我幫她執床，星期天我全職為老闆孩子燙衫褲。家裡缺錢，她會教我到她堂姐妹處籌十元八塊，途中買米回家，我吃了大半份，她就微笑，忘了這錢要還的呀。. r3 _. C) m6 l$ S

* T4 j3 n# f8 \0 t3 R- g      一段時間，為了增加收入，我們在佐敦道的佐治公園擺小檔。她削皮串穿，我則
) s0 K/ m8 |; y8 o9 }" _; z扛著透明水盤，沿路叫賣，夜靜母子倆數錢時，頭上的月亮特別清明，有時她在西餐廳' I* i3 v/ I" @$ ~
當洗碗，老外不愛雞髀肉，她煎熟給我吃，我仍記得那生鏽的拱圓鐵器，內有三、四件) V2 a' L1 f! `! m4 ~* A
別人吃剩的西餅，我眯上眼享用時，她的笑容令我醉心，我右手還撕扯著嘴裡的雞腿
6 B8 B; G! P+ @4 r/ h時，左手已執起另一份，她就笑得更開心。某夜，我內耳生瘡，整夜不能眠，她揹著我唱5 _- t. M4 V& z. L# D) t
歌直到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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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我們初到香港時，她曾帶我到土瓜灣的露宿者之家住過一夜；? 7 e- s& |, I- @! K
我曾經寄宿，她轉告我，我自己曾說過但我忘了的話，比如我曾說：「媽，昨夜打雷，我嚇得2 G0 S" s  e! L: S6 q+ ]
彈起床，我叫媽媽，媽媽你在哪裡。」我母親邊說邊流淚，我的恐懼早就忘了，但兒子的/ O2 o0 a! W5 Z
驚惶卻刻在她心深底處。她曾在旺角某薦人館工作，我喝完汽水，吃一個蛋撻，然後帶1 H3 a- @3 k: K. g* |6 ~
那些傭人到九龍塘豪華公館見工，她常說我是位好幫手，但卻不喜歡讀書。有次她輕描0 q; _0 g% N+ h, H' K! d
淡寫談到。第一天上某家做傭工，主人引她入廚房，然後反鎖著她，夫婦倆去就餐，為
5 E) j' ]7 o0 f  |8 {# n/ T怕她會偷東西。她第二天就辭職不幹，我年紀愈長，這故事常常刺痛我，直到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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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e! w! K+ p. s　　小時候沒有機會進西餐廳，但茶餐廳的刀叉卻有西洋味，所以特別喜歡母親帶我
( W- l" B& {9 i: [, H到茶餐廳去，代價只是替她挽?R菜，我便可亂點A、B、C餐，到她回來，臉上露出狡黠! H9 H4 F& M; t
的笑容，我知又打了一次頗重手的「斧頭」，我又再多點一兩個菠蘿包，我們心靈相通，
( q9 f+ V* r5 n. T5 I見她沒有責備我，更深信她做了手腳。我媽可不是好相與的人，她並不溫柔，有時亦
  X" a0 E: c3 e6 A8 }5 `* ]: y: n暴躁，但頗疏財，有段時間，她因工作壓力，神經衰弱，即現今的情緒病，休息了一段+ \% p/ I/ A3 Y) I' t. ~* v
時間，我只好寄居在她堂妹的舖頭的閣樓處，我那時已是中五生，理論上已可出外做
  z6 \7 Z; a7 _& h! [8 J工，但她不鼓勵，不過她聽到我堂姨說我的閒言閒語，她二話不說，用一條長擔挑把我的6 M3 O) X# F4 L3 N
細軟扛在肩上，由油麻地行到尖沙嘴，我在她背後跟著，覺得扛擔挑老套，很不屑與她0 P* z1 m3 v* j: ^+ w# F
同行，那段路，她一人吱嗦吱嗦的在走，就因為受不了別人的氣。這段身影到現在還讓4 ~! ]- P4 B, ?' u
我自己疚愧。就這段路，我不在距離上離棄她，而是我背棄了我戰友，媽，今夜我要向/ E" S( H3 w0 y  g9 y% S
你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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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1 J$ N& @! `) n, H( n! e% }; h千金小姐當女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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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E- P/ w2 Z' w　　母親生在一貧困之家，被別鄉的人領養去，但竟由貧家女而成為千金小姐，她哥哥3 G! w; E% m! T1 C; Q1 I
比她年長多，很疼愛她，哥哥畢業於廈門大學，對妹妹的教育就很著緊，難得有讀書機/ v7 l4 K, K, B
會，不單中學畢業，還上了縣的師範學院，但也為婚事，應該沒有畢業，但那年代，在9 E. n8 U+ _, s! P/ {% K
農村寫得一手好字也沒幾個。她性格強悍，在夫家也就不太受歡迎，但因著學歷高，
+ g* c& r) {/ B' r; Q# O& O* e' |哥哥厚愛，夫家只能將就將就過日子，後來也是在她催促下，我爸爸到廣州闖，解放後: ?! G% l1 ]& G! z8 i
省政府動員農民回鄉，我爸爸哭著等遣回，我媽卻怒把歡迎的紅花球掟到屋外，堅決不
& B& r( O4 I# p3 m4 X& p$ i走，後來想想見勢色不對，便獨個兒到香港探路，然後接我們一個一個來香港，我爸
& m2 ^( p' ?" t  ?1 w# [4 Y9 n爸是孝子，留在廣州侍母，廿年後才能一家團聚。我媽受她哥哥影響，知道知識可以改% |% j& j/ j% @  K$ o
造命運，亦令她有較高的視野，務必把她的孩子弄到香港，沒有她，我的命運定必要改4 [0 H7 R. Q8 T
寫，我有幸在這殖民地成長，逃過了當時一個又一個的政治運動，媽從沒要我工作養
4 I8 |' V" W; {7 I& Y6 c( A她，只要我繼續讀書，她就滿足。直至我當上導演，她仍在一藥房為人做飯，她喜歡* o+ y9 B  ~  X5 P3 `. W+ [; I
花自己賺的錢，直到六十多歲才真肯退休。) [# u, H% c4 a& v8 q4 r* u3 u5 _

' l  y3 x* A/ K$ L6 Z　　一位農村的千金小姐最後要當住家傭工，受氣被差使，又要為我操勞，但她走過" V7 {7 t4 }+ [% P$ G
一波又一波的困境，這不單她自己的困境，也是香港的困境。當貧困在香港是常態時，她2 i* h: y2 F" ~, S9 x& |, G4 t
自己捧著那本《自學英語不求人》學習英語，好等她老闆的客人打賞，為了孩子的前
4 ?5 X4 J. s& y+ w3 z途，來到香港這陌生之地，從頭而起，幹過打石工人，做過包屍阿姐，從小姐變媽1 n: ^/ Q8 s8 `
姐，從小販到清潔工人，想起她叼著煙，買狗、買馬、搓麻將，有時被事頭婆無理辱罵，( ]# B8 t" p0 Y4 D
她眼裡迸著怒火，那副誓不低頭的模樣，咬咬嘴唇也就吞下那份恥辱，她以同情讀書比
' d9 @6 [' D& G2 O% N她少的人為自慰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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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太太以為她老人家喜看大戲，要為她預票。她卻搖頭，因為她喜愛的電視節目
$ [" [8 _4 H; `+ j/ S9 E+ `& n- g. I$ W是賽車、拳擊、足球等，是她第一次帶我到花墟看足球比賽，至今我仍是足球發燒友；
8 p  u) l- H- {. o! Q是她放我在茶餐廳等候，數十年後「表哥餐廳」包含我對母親的思念；?是她帶我到這' n' C3 B' ?# Z1 @2 j* K6 l" M* R
裡生活，為我的前途設置了一個自由的空間，一個讓我馳騁的國度。我從未聽過她唉聲/ d1 s6 U, ~* G; R+ n1 S' d. w
歎氣說自己命運不濟，我聽到的只是她向艱苦的生活咆哮：她沒有顯赫的事業，於我而
. H& L8 H) Y& ^7 X, o4 P; h言，她卻是一個偉大的企業家，因為她造就了我，我也不是一個成功人物，但母親對我  c. s& f5 K! G
的愛護，使我頗單純的認為人間有情，我對朋友的關切，對家庭的愛，都源自她，她
+ R$ O' q% W& i的後代，一家廿多口，也要感謝她當時的決定，因她帶我們到一個可以自主自己命運的
3 s7 [6 ^' k1 @/ }6 z& w4 X地方。我們今天生活得妥當，就是她當年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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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一切留給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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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E2 J& J! h% X# x　　我母親一生不信風水命理，也不入廟參神，她不信塑像可以打做自己將來。四十
& f+ w# P" S% z# U' C年前她受浸成為基督徒，是她帶我到教會，到我因情緒病而在人生低谷時，適時向上呼
# h0 ~7 C. B$ Z1 Q求，這呼求的種子，也是母親在四十年前為我種植。5 s% A8 Z9 Y* b: O. e' y

+ z  G$ m9 a; n# @& w4 @5 P3 ?　　我與太太坐在沙發上，她對我述說我在美國時，奶奶捲著被鋪鋪蜷弓著身在沙發
2 q, U# x$ l8 a5 o; Y# k7 }上睡，陪她，怕她寂寞。有時夫婦間爭執，太太說奶奶必定在她面前數說我的不是。她
/ I4 h# h1 J1 f6 l) ]有一百元她必定花九十九，讓太太開心。她生前還對我姐姐說她所有東西都只留給我太: l% o0 Q! L" ^; f! ^5 B
太，她沒有留下可以用金錢量度的東西，她的遺產，誠如我太太說：「她愛你，所以5 s" ~4 o% @6 w8 v1 R' l
也愛我。」對，愛就是衡量世間一切的最高標準，那怕是任何政治制度，任何道德哲) G6 L# b5 g! |
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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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o" s0 ]- F7 u' K1 c4 y我們夫婦倆坐在軟綿綿的布椅上，紅著眼追憶她生前的點點滴滴??最後兩三年，她患
/ N. A8 `/ y! [- @' n上癡呆症，神色逐漸衰竭，連我也不認得，前些日子，當我在人生幽谷時，我打開她的
5 v- K6 Q5 C+ R0 m/ J房門，極想尋求她的慰藉，但我亦知她已有癡呆症數年，能認得我也不錯了，誰知她望. u9 G* O6 u/ b1 e
著我，溫柔的問：「你的病怎樣了？沒事不對嗎？」為了對兒子的關愛，她的意識在停
; }* Y+ x2 {5 b0 u/ d/ {& f* i止運作前拼命的湊合這兩句話，驚天泣地，聲弱情濃，這是我老戰友最後對我說的一句
0 P  p6 C4 s! C* ^5 c; {. Y# c# [1 Z: v% j安慰語，自此她望我的眼神迷迷惘惘，直至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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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你在天國平安嗎？要不要聽聽你孫兒在追思夜為你唱的輓歌？+ R: A4 y2 _$ c"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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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住在，美麗的高山$ l  G; y$ u3 |3 p+ [( p
或是躺臥在，陰暗的幽谷
, {- A2 T" v- f當你抬起頭，你將會發現# y* ~0 C2 d9 F# L) P* g* e. d% g
主已為你我而預備9 q' y( W) Y! L% s+ T
雲上太陽，它都不改變，縱然小雨灑在臉上
# V- H( M8 |1 L* ~+ B雲上太陽，它總不改變，哈哈，它不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