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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爾蘭咖啡-1-6話(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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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baby520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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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6-21 12:44 AM
標題:
愛爾蘭咖啡-1-6話(待續)
※ 愛爾蘭咖啡 ※
written by jht.
「請問要點茶或咖啡?」
「咖啡。」
「請問您要哪種咖啡?」
「愛爾蘭咖啡。」
「需要加眼淚嗎?」
「啊?什麼?」
X X X X
其實我算是滿喜歡喝咖啡的,但還說不上愛。
會染上咖啡癮,是因為唸書時同研究室的學弟總會順便煮一杯給我。
日子久了,咖啡對我而言便成了生活上必須的飲料。
不過只要一離開研究室,我就很少喝咖啡。
畢了業,在熟悉的台南找了個工作。
那是個學術單位,我的職稱是小小研究助理。
努力一點的話,會升成小研究助理,然後研究助理、專任研究助理、
助理研究員、副研究員、研究員、專任研究員。
然後呢?我就不知道了。也許是超級研究員、非常厲害研究員之類的吧。
總之,職稱一定會有“研究”兩字。
這個工作還算好,待遇也不錯,只是缺了個會煮咖啡的同事。
基於自己煮咖啡需要買器材和咖啡豆的麻煩,我便順勢戒了咖啡。
我很懶,這點我承認。
剛開始工作時所接手的第一個Case,是和台大合作。
每週四下午總要到台北開個進度會議。
沒辦法,台北是中原地區,南部是蠻夷之邦,只得遷就了。
我通常是坐飛機,當天來回。
除了考慮隔天還要上班的因素外,更重要的是,我不習慣台北。
因為我發覺,在台南我每分鐘走95步,在台北會不自覺地增加到112步。
在一個台南晴朗炎熱的10月天,台北的天空卻不識相地飄起了雨。
開完了會,離開了會議室,匆忙上了計程車,到了松山機場,
才發現研究報告忘了帶。
於是離開了松山機場,匆忙上了計程車,到了會議室,會議室卻鎖住了。
等到值晚班的人來了,打開了會議室,拿了研究報告,鬆了一口氣。
鬆了一口氣的,不只是我,雨突然也放肆地下著。
雖然雨跟時間沒有直接關係,但是台北只要一下雨,便會莫名其妙地塞車。
我“了”了半天,只是想說一件悲慘的事:
我搭不上復興航空九點整飛台南的班機。
沒錯,這是最後一班。
住賓館嗎?聽說單身男子住賓館很容易失身。
找朋友嗎?不好意思把朋友家當賓館。
我決定搭夜車,估計一下應該坐三點左右的車,天亮剛好到台南。
還有很多時間,只好先晃到敦化南路24小時營業的誠品書店。
當我無聊到連唐詩三百首也拿起來翻閱時,我就知道我不行了。
離開誠品,雨勉強可以算是停了,只有路上的積水偶爾漾出一些漣漪。
我隨腳亂走,沒有目的地的走路才會接近散步的本質。
每遇到交叉路口,便擲銅板。人頭轉彎,字直走。
我和多數的台灣人一樣,習慣用金錢決定方向。
經過某個巷口,拾圓硬幣卻滾進了排水溝。
我趴在地上,隔著鐵柵欄,彷彿看到先總統 蔣公的微笑。
不愧是偉大的領袖啊!即使在水溝裏,依然面帶笑容。
嗯,忘了說,我研究的對象跟水溝有關。
舉凡挖水溝修水溝之類的工程,都在研究的範圍內。
因此看到水溝會很自然地趴下去觀察一番,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站起了身,慶幸伍拾圓硬幣沒印人頭,所以我只損失十塊錢。
右轉進了這條巷子,很普通,死寂地如同台北的其它巷子。
這條巷口左右邊各有一棵樹,右邊是榕樹,左邊是鳳凰樹,我猜想。
畢竟我認得的樹種很少,跟鳥兒一樣,我只知道會飛的大概就可以叫做鳥。
只要葉子是綠色而且長的比較大的,對我而言,就叫做樹。
至於是什麼樹或什麼鳥,不是我關心的範圍,也不是我研究的對象。
不遠處有個綠色的光亮,因為在黑夜,感覺有點像鬼火。
大約走了兩百步,發現是一家咖啡館。
招牌的底色是很深的咖啡色,明顯地寫上草綠色的“Yeats”。
看了看錶,剛過十二點。身上又冷又濕,是該喝點東西。
推開了門,一陣濃郁的咖啡香撲鼻而來,然後才是“歡迎光臨”的聲音。
這家咖啡館光線很明亮,但並不華麗,空氣中也沒有嗆鼻的菸味。
很多咖啡館常會因經營不善而節省電費,弄得光線非常陰暗。
我常在這種咖啡館撞到桌角。
台南以前還有家要點蠟燭的咖啡館,這樣除了可以省電外,
咖啡上浮著一隻小蟑螂客人也不容易發覺。
結帳時老闆娘還會偷偷地笑,像極了電影“倩女幽魂”裏的姥姥。
在等待服務生拿Menu來的時間裏,我稍微打量了一下這家店的擺設。
吧檯內的空間相當大,但吧檯邊只有四個座位。
屋子裏也只擺了四張桌子,我坐在離吧檯最遠的地方,面朝吧檯。
我左前方坐著一對年齡不相稱的男女,親暱的樣子像是情侶。
男的看來大我十歲,我看來大女的十歲。
吧檯邊沒有客人。
「請再稍等一下哦。」
吧檯內傳來非常細柔的聲音,我看了看,正對著她帶點歉意的微笑。
我點點頭,繼續讓我的目光散步。
我左邊的牆上掛著一副木炭人物畫像,看起來像是30歲左右的西方男子。
他臉部瘦長,穿著西裝,打條大領結,頭髮微捲而左分,約切齊耳上。
由於光線由左而來,因此右臉陰暗,左眼也剛好被劉海的陰影遮住。
換言之,我看不清楚他的眼神。
不過奇怪的是,我仍然可以感受到眼神裏的英氣與憂鬱。
他的視線彷彿直視著右邊牆上一副類似海報裱框的東西。
我將頭略往左傾斜,看到上面寫著:
Cast a cold Eye
On Life,on Death
Horseman,pass by!
嗯……寫得很好,只是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只用一隻眼睛看。
為什麼不是 Cast cold Eyes,One eye On Life,One eye On Death?
一眼看一種,比較公平吧。
好像也不好,這樣就變成陰陽眼了。
「對不起,讓您久等。」
女侍者的身上,夾著少許咖啡香,隨著衣角,淡淡地散開來。
「請問要點茶或咖啡?」
她拿著兩份Menu微笑地問著,跟吧檯內傳來的聲音是同一個人。
她大約25歲左右的年紀,穿著咖啡色的圍裙,戴副紫色鏡框的眼鏡。
一份Menu是深咖啡色的,另一份是淺咖啡色,同樣印上綠色的“Yeats”。
『我只喝咖啡。』
她先是楞了一下,然後遞上深咖啡色的Menu,微笑地等候。
一般我都會點藍山、曼特寧、巴西等較常見的咖啡。
拿鐵(Latte)剛開始流行時,也點過一次。
後來嫌牛奶味太濃就不重蹈覆轍了。
在我準備點藍山時,突然注意到Menu下方倒數第三個,寫著:
“愛爾蘭咖啡 - 晚上12點後供應”。
我非常好奇,於是改口:
『愛爾蘭咖啡。』
她好像嚇了一跳,然後很高興地說:
「Good choice。」
這又加重我的好奇心,我仔細看著她走進吧檯。
她輕輕挽起袖子,推了推眼鏡,右手將一小撮頭髮順到耳後。
她慎重地從吧檯上方垂掛的杯子中,挑了一個類似葡萄酒杯的杯子。
然後拿了一個酒瓶,倒了些酒進去,酒色略呈琥珀。
我點的是咖啡啊,她聽不懂中文嗎?
她突然抬起頭朝我笑一笑,正對著狐疑的我,我有點不好意思。
只好將目光回到中年男子的畫像,真是個很帥的男子。
如果我這輩子努力一點,積點德,下輩子也許也會有像他這麼好的皮囊。
不過通常長得帥的男子過的都不怎麼快樂,以這點而言,
我算是個很快樂的人。
牆壁很乾淨,除了畫像和詩句外,沒有多餘的裝飾。
壁紙的顏色像是乾燥泥土的那種黃,再淡一點。
上面看似長滿三瓣綠色葉子的圖案,兩面牆都是。
「先生,您的愛爾蘭咖啡。」
女侍者放了一張圓形的紙墊,白色的紙上同樣也長著三瓣綠色葉子。
她小心翼翼地把咖啡從托盤拿下,放在圓形的紙墊上。
「請不要攪拌哦!而且要趁熱喝。不過要小心燙嘴。」
她微笑著交代,把托盤收進左手腋窩。
我楞了一下,在開口想問為什麼前,她又叮嚀:
「記得哦。」
其實她根本不必交代,因為她沒給我湯匙之類的攪拌棒,
我也不會笨到用舌頭下去攪一攪。
我端詳著這杯咖啡,果然是用類似葡萄酒杯的杯子裝著,
不過杯腳較低,杯身也較為豐腴。
這是玻璃杯,不是一般陶瓷的咖啡杯。
杯身仍然印上三瓣綠色葉子,並清楚寫著:“Irish Coffee”。
我想這應該是只屬於愛爾蘭咖啡的專用杯。
最特殊的是還有兩條金色的線,一條靠近杯底,另一條接近杯的上緣。
咖啡剛好切齊上面的金線,然後再浮上一層厚厚的鮮奶油。
我端起“酒”杯,濃熱的咖啡夾雜著一股異樣的香氣,
穿過冰冷的鮮奶油,咖啡便不再燙嘴,緩緩地入喉。
沒多久,溫熱的感覺從腹中燒熱了全身。
沒錯,是酒精的作用。
咖啡本身的香醇加上酒香,產生獨特的香氣。
一般咖啡加美酒,你仍然可以輕易分別出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味道。
但愛爾蘭咖啡巧妙地融合了這兩種味道,你無法分辨出是咖啡中有酒?
還是酒中有咖啡?
喝完這杯咖啡,身上的濕冷早已不見,微醺而溫暖的感覺湧上心頭。
好像在冬夜剛洗完澡後鑽進被窩的那種溫暖。
在濕冷而狼狽的夜裡,溫暖的感覺是非常昂貴的奢侈品。
只是一杯咖啡啊!卻讓我覺得人生這樣就已足夠,不必再更好了。
我不禁感激吧檯內那個煮咖啡的女孩,還有發明愛爾蘭咖啡的人。
那對年齡不相稱的情侶剛好起身結帳,牽著手準備離開。
他們連身高也不相稱,男的需低頭走出這家店,女的跳到死也碰不到門楣。
剛剛忘了注意這家店的打烊時間,所以我猜想我是否也該走了?
雖然還耽溺這種溫暖,雖然外面又下著雨,雖然離坐車還有一些時間,
我還是走向吧檯。
「你再坐一下吧。外面好像又開始下雨,你會淋濕的。」
女孩洗著杯子,轉過頭溫柔地說。
『不是快打烊了?』
「兩點半才打烊,還有一小時。」
『嗯,謝謝。希望不會打擾妳。』
「咖啡雖然有價格,但坐在這裡的時間卻無須付錢。」
女孩洗完了杯子,把手擦乾,笑著說:「不是嗎?」
我在吧檯邊坐下,拿起這家店的名片,端詳一番。
「你不是台北人吧?」
『妳怎麼知道?』
「台北這幾天常下雨,但你出門卻沒帶傘,所以你應該不是台北人。」
女孩的言談,透著一股自信。
『也許我開車啊。也許我把車停在巷子外,然後走進來啊。』
「從巷口到這裡,來回要花六分鐘。你為什麼不打傘呢?」
『因為我懶,而且雨也很小啊。』
「對別人來說也許有這種可能,但你不同哦。」
女孩也在吧檯內坐下,手肘撐住吧檯,雙手托腮,微笑地望著我。
『喔?為什麼?』
「你不會冒六分鐘內可能被雨淋濕的風險,因為你是謹慎而細心的人。」
『細心?謹慎?』
看來不僅愛爾蘭咖啡吸引了我的好奇心,連這女孩也是。
「你進門前,會先看門把上方的字。看到“推”,你才推門進來。」
女孩像打太極拳般做出推門的動作。
「進來後,你再把門輕輕地放回,所以你很細心。」
『然後呢?』我微笑問著。這是我搭不上飛機後,第一次展露笑容。
「吧檯邊有四個位置,你單身,卻沒選擇吧檯邊。」
『單身的人不一定會選吧檯邊啊。』我笑著抗議。
「這算是我最大的假設。我猜你因為第一次來,對環境和我都很陌生,」
女孩指著我剛才的座位:「所以你挑了個最保守的位置,離吧檯最遠處。」
她又笑了笑:「這叫謹慎。」
『也許我只是隨便挑個位置啊。』
「可是你卻坐在離門最近的位置,而且面向吧檯,這難道不細心謹慎?」
『這又跟細心或謹慎有關了嗎?』
「是呀!這樣你可以看到吧檯是否失火,然後以最快的時間逃離呀!」
她說完後,我們終於忍不住同時笑了起來。
『妳的觀察力真敏銳。』我先停住笑。
「我是胡扯的。」她也忍住了笑,接著說:
「其實當我說你不是台北人時,你那句“妳怎麼知道?”就露底了。」
講完後,她又笑了起來。
『不過妳能掰成這樣也很厲害啊。』
「沒辦法,在吧檯待久了,總會習慣性地觀察客人。」
她又看了看我:「你是第一次喝愛爾蘭咖啡吧?」
『妳怎麼知道?』我又露底了。
「你看Menu時,在20幾種咖啡中,挑上倒數第三個。」
『那又如何呢?』
「那是視覺上最不容易引人注意的位置呀。」
『嗯。我果然是個細心謹慎的人啊。』
我開始學著她的語調,這逗得她呵呵笑了兩聲。
「原本我以為你喝過愛爾蘭咖啡,但我加威士忌時你卻露出驚訝的表情。」
「所以……」她拉長了尾音,指著我:「你沒喝過愛爾蘭咖啡。」
『原來是威士忌喔。』我終於恍然大悟。
「我煮的愛爾蘭咖啡好喝嗎?」
『非常棒,謝謝妳。真的。』
「你知道嗎?我最喜歡的咖啡,就是愛爾蘭咖啡。」
『喔,這麼巧。』
「還有更巧的。我開店三個月來,你是第一位點愛爾蘭咖啡的人哦。」
『這家店是妳的?妳是老闆?』
「是呀。晚上12點前我有請個工讀生,12點過後就只有我一個。」
『那為什麼愛爾蘭咖啡要12點過後才供應呢?』
「因為煮愛爾蘭咖啡需要全神貫注呀。12點過後客人較少,我可以專心煮。」
『全神貫注?』我很難想像煮咖啡需要全神貫注。
以前學弟磨好豆子,加了水,電源一開,就可以翹著二郎腿等了。
「嗯。下次你來時,我煮給你看。」
『嗯。』
我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下次,難道再錯過一次末班飛機?
『謝謝妳,讓我喝到這麼好的咖啡。』
我站起身,看了看錶,該是她打烊的時候了。
「你是第一位點愛爾蘭咖啡的客人,所以我堅持請客。」
『這……這不好意思吧。』
「沒關係。歡迎你再度光臨。」
我將一直拿在手中的名片,再看一眼,準備收入皮夾中。
“Yeats”是個很特別的店名,老闆也確實是個很特別的女孩。
Yeats…Yeats………啊?我不禁低聲驚呼:
『葉慈啊!二十世紀最偉大的英文詩人,也是愛爾蘭的文學家和革命家!』
「呵呵,你終於知道啦。」
左面牆上的中年男子畫像當然是葉慈,右面牆上的詩句應該是葉慈手筆。
綠色是愛爾蘭民族的代表顏色,難怪這家店綠意盎然。
而三瓣的綠色葉子自然是象徵愛爾蘭的綠色酢醬草。
「我對愛爾蘭情有獨鍾,葉慈也是我最喜歡的詩人。」
她先凝視左面牆上的畫像,再將目光轉移到右面牆上:
「投出冷眼。看生,看死。騎士,向前!」
她似乎悠然神往在愛爾蘭這個遍地青綠的翡翠島。
我拿起了公事包,拉開了門,準備坐車回台南。
「雨停了嗎?」
『嗯。應該停了。』
「你怎麼回去呢?」
『待會坐計程車到承德路,然後搭夜車回台南。』
「你喝了愛爾蘭咖啡,在車上會很好睡的。」
『希望如此了。』我朝她揮揮手:「Bye-Bye。」
『Bye-Bye。路上小心。』
果真如她所言,微醺的我,一上車就沈沈地睡去。
隔天上班時,嘴角似乎還殘留著愛爾蘭咖啡的香味與溫暖。
我有點懷疑這種溫暖的感覺是否也來自那個女孩?
於是下班後,我到一家在台南頗負盛名的咖啡館,尋找愛爾蘭咖啡。
這家咖啡館的擺設氣氛與音樂,透露著高級的味道,當然價格也是。
可是當侍者端上愛爾蘭咖啡時,我卻大失所望。
這是一般的陶瓷咖啡杯啊!而且還附上攪拌用的小湯匙。
即使杯身的雕工和花紋非常細緻,像是一件精美的藝術品。
它仍然遠不如古樸簡單的愛爾蘭咖啡杯。
我喝了第一口,就更難過了。
酒是酒,咖啡是咖啡,混在一起時,酒仍然是酒,咖啡也還是咖啡。
酒味太苦,咖啡太淡,奶油上浮著五顏六色的糖絲也讓口感變甜。
這不是愛爾蘭咖啡啊!我在心裡吶喊著。
這杯咖啡在華麗器皿和優雅氣氛的包裝下,仍然不是愛爾蘭咖啡。
算了,把它當作普通的咖啡加美酒也就是了。
溫暖嗎?我想我付的錢會讓這家咖啡館的老闆覺得溫暖。
之後也找過幾家咖啡館,情況更慘。
即使我再怎麼細心謹慎,也無法在Menu中發現愛爾蘭咖啡。
我突然很懷念愛爾蘭咖啡和那女孩所帶給我的溫暖。
我好像領悟到,咖啡的價值應該來自於咖啡本身和煮咖啡者的細心專注,
而不是昂貴精美的咖啡器皿。
星期四到了,在台北開完會,才七點不到。
在末班飛機起飛前,坐了兩家咖啡館,依然找不到愛爾蘭咖啡。
如果真如她所言,我是個細心謹慎的人,那麼我大概不會做瘋狂的事。
我有可能會為了愛爾蘭咖啡而故意錯過班機嗎?
是的,她說對了。
連續兩個禮拜,我都在沒有愛爾蘭咖啡的情況下,搭飛機回台南。
第三個禮拜來臨時,已經到了11月,台北的夜晚開始變冷。
我在機場準備掏錢買機票時,掉出了“Yeats”的名片。
突然想起英國詩人奧登悼念葉慈的詩句:“瘋狂的愛爾蘭將你刺傷成詩”。
葉慈,愛爾蘭,愛爾蘭咖啡,煮愛爾蘭咖啡的女孩,都是詩。
我決定不再做個細心謹慎的人,今晚留下來尋找愛爾蘭咖啡的溫暖。
和上次一樣,先在誠品殺時間。
翻完了這陣子很流行的網路小說“第一次的親密接觸”。
作者痞子蔡是個白爛,我才不會花錢買書讓他賺版稅。
快到12點時,循著名片的地址,來到“Yeats”。
我推開了店門,頭也不回地直接走到吧檯邊,坐下。
女孩一直微笑地注視著我,連“歡迎光臨”也來不及說。
「請問要點茶或咖啡?」
『咖啡。』
「請問您要哪種咖啡?」
『愛爾蘭咖啡。』
女孩並沒有拿出Menu,我們很有默契地完成這段對話。
「你要注意看哦。」
女孩拿出愛爾蘭咖啡專用杯放在桌上,然後選了咖啡豆。
「愛爾蘭咖啡並沒有規定要用哪種咖啡豆,我覺得藍山和曼特寧都可以。
不過曼特寧最好,而且要濃一點,這是我的經驗。」
女孩很仔細地講解,我則像是專心聽課的好學生,只是我不抄筆記。
「Espresso雖然很濃,但並不適合,這樣會使愛爾蘭咖啡的色澤有點混濁,
而且香味也會減低。」
她一面煮咖啡,一面拿出威士忌酒瓶,慢慢將威士忌倒入愛爾蘭咖啡杯,
剛好切齊靠近杯底的第一條金線。
她專注細心的神情,讓我聯想到高中時將濃硫酸倒入燒杯的化學實驗。
「威士忌一定要用愛爾蘭威士忌。」
『為什麼?』我終於忍不住好奇心。
「愛爾蘭咖啡怎麼可以用別種威士忌?這樣就名不符實了。」
『只是為了這個原因?』
「你果然是個細心謹慎的人哦。嗯,值得拍拍手。」
她拍了三下手,接著說:
「最重要的原因當然不是這個囉。」
「一般的威士忌會有泥煤煙燻味,例如最有名的蘇格蘭威士忌。
但這種煙燻味跟咖啡混合時,便會搶了咖啡的芳香。」
她停了下來,嘴角似笑非笑地望著我。
『怎麼了?妳怎麼突然不說了?』
「你是細心謹慎的人呀,應該要接著問“為什麼”的。」
『好。』我覺得很好玩,問道:『為什麼會有煙燻味呢?』
「Good question。因為威士忌主要以大麥為原料,經過蒸餾二次而成。
蒸餾過程中,為使麥芽乾燥,會用泥煤去燻,因此酒中常有一股煙燻味。」
「愛爾蘭威士忌就不同了,它只有濃烈的大麥香,沒有煙燻味。」
她另外拿了個酒杯,倒些愛爾蘭威士忌,遞給我。
「酒味雖較淡,酒香卻更醇厚。與咖啡結合時,香味就越加吸引人。」
我喝了一口,味道很溫和,酒勁非常柔順。
「事實上“Whisky”這字,也是源自愛爾蘭語,是“生命之水”的意思。
12世紀開始,愛爾蘭人利用穀物製造蒸餾酒。後來傳至蘇格蘭,才慢慢
演變成今天的威士忌。」
她接著拿出一個銅製杯架,使愛爾蘭咖啡杯約呈45度角斜靠著。
正對著杯肚下方,有一個小小的酒精座。
加入兩茶匙褐色砂糖在威士忌裏,點燃酒精,以小火緩慢將威士忌加溫。
一面燒一面旋轉杯子,使酒杯受熱均勻,並將糖融化於威士忌。
烤杯的過程中,她一直屏氣凝神,絲毫不敢大意。
在杯裏的威士忌即將燃燒前,她迅速把杯子移走,熄掉酒精。
再倒入剛剛煮好的濃熱曼特寧咖啡至靠近杯上緣的第二條金線。
確定咖啡正好切齊第二條金線後,她輕輕吁了一口氣,擦拭一下額頭。
然後從冰箱中拿出鮮奶油打至發泡,緩緩倒在咖啡上,將近與杯上緣同高。
「先生,您的愛爾蘭咖啡。」她將愛爾蘭咖啡端到我面前,笑著說:
「請不要攪拌哦!而且要趁熱喝。不過要小心燙嘴。」
我靜靜地望著這杯愛爾蘭咖啡,不禁回想起三個禮拜前那個狼狽的夜。
那時她也是這麼認真地煮愛爾蘭咖啡吧。
台新銀行玫瑰卡的廣告詞說得沒錯,“認真的女人最美麗”。
愛爾蘭咖啡確實溫暖,還沒開始喝前就能感受到煮咖啡者的殷勤。
「喂,快喝啦。不然鮮奶油融化後,咖啡的色澤就不好看了哦。」
她溫柔地催促著。
我慢慢地喝完這杯愛爾蘭咖啡,她也只是安靜地看著。
直到臉頰及耳根發燙,我又重溫三個禮拜前的暖意。
『沒想到煮一杯愛爾蘭咖啡要耗費這麼多工夫。』
「其實還是可以簡單一點的。很多咖啡館為了節省時間和安全考量,
會先在愛爾蘭咖啡杯內加滿滾燙的水溫杯,再加入威士忌、砂糖、
熱咖啡,然後輕輕攪拌。最後將打好的鮮奶油浮在杯上即可。」
『那妳為什麼不這麼做呢?』
「雖然烤杯時,需冒著愛爾蘭咖啡杯可能破裂的危險,而且又耗時間……
她眼睛一亮,正經地說:
「不過簡單的煮法卻少了煮咖啡者對咖啡的堅持與認真。咖啡當然有價格,
但煮咖啡者對咖啡的認真和堅持,卻不是帳單上的數字可以衡量。」
『那麼如果我是細心而謹慎的人,妳就是堅持而認真的人囉。』
「算是吧。」她又笑了笑。
『妳認真煮愛爾蘭咖啡,我細心品嚐。可以算是天衣無縫吧。』
「我堅持煮真正的愛爾蘭咖啡,你謹慎幫我留意吧檯有沒有失火……」
她清脆地笑出聲音,「我們這叫合作無間。」
隔著吧檯,我和她就這麼互相取笑地聊了起來。
我告訴她我的工作性質,還有每週四固定上台北的理由。
「那你上星期和上上星期為什麼沒來?」
『我以為愛爾蘭咖啡到處都喝的到啊。』
「結果呢?」
『我當然失望囉。』
我們又笑了起來,只相隔一杯愛爾蘭咖啡的距離。
『嗯,我該去坐車了。謝謝妳今天的招待。』
「你是第一位看我煮愛爾蘭咖啡的客人,所以我堅持請客。」
『啊?不好吧。上次妳也堅持請客。』
「我是老闆呀,我說了就算。」
『那………好吧。』
「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麼很難在咖啡館找到愛爾蘭咖啡?」
『當然想啊。』
「下次你來時,我再告訴你。」
『那我下次來時,妳可不能再請客了。』
「你說的哦!你還會再來。」
『嗯。』
從此,每次在台北開完會後,我會故意找朋友們吃個飯。
12點快到時,再去“Yeats”。
推開店門後,我一定直接坐在吧檯邊。
「請問要點茶或咖啡?」
『咖啡。』
「請問您要哪種咖啡?」
『愛爾蘭咖啡。』
偶爾她還有客人,他們總會驚訝我和她之間這種不需要Menu的默契。
『為什麼在咖啡館很難找到愛爾蘭咖啡?』
我總會帶著上禮拜的疑惑直接問她。
「因為愛爾蘭咖啡可以算是雞尾酒呀,所以在酒吧裏反而容易找到。」
『不會吧?愛爾蘭咖啡是雞尾酒?』
「愛爾蘭咖啡要加威士忌,所以它算是以威士忌為基酒所調出的雞尾酒呀。」
『這種雞尾酒滿特別的。』
「嗯,沒錯。即使愛爾蘭咖啡被當做雞尾酒,它依然非常特殊,因為它是
要趁熱喝的雞尾酒。愛爾蘭咖啡非常適合在寒冷寂靜的夜裡獨飲哦。」
『對了,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麼妳那麼喜歡愛爾蘭呢?』
她拔下了眼鏡:「你看著我的眼睛。」
『妳在玩催眠嗎?』
「不是啦!你仔細看看我的眼睛跟別人有什麼不同?」
我凝視她的雙眼,雙眼皮,瞳孔顏色比台灣人淡,眼窩好像也比較深。
「我有四分之一的愛爾蘭血統哦。」
說真的,我看不太出來。而且我也不好意思湊近點看。
「看出來了嗎?我的瞳孔帶點綠色。」
『原來如此喔。難怪我從妳的眼睛裡看到愛爾蘭翠綠的草原。』
「胡扯。」她笑了一聲,「你知道愛爾蘭嗎?」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愛爾蘭共和軍是個常上國際新聞的恐怖份子組織。』
「愛爾蘭人崇尚自由,北愛爾蘭為了脫離英國的統治,手段難免偏激。」
她撥了撥頭髮,又戴上她的紫色鏡框眼鏡:
「你知道嗎?其實台灣跟愛爾蘭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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