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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燕垒生短篇】 白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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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jennifer
時間:
2005-5-15 01:24 PM
標題:
【转贴/燕垒生短篇】 白蛇
春雨。垂柳。桃花。
「公子,到了。」船頭,是船家爽朗的聲音。
隨著聲音,許仙打著一把傘,從艙裡鑽出來。
許仙是個溫文爾雅得有點軟弱的男人。他穿著一件青布長衫,這布料青得像雨過後的晴天。他打著一把油紙傘,淡黃的。
這是個春天,一個臨安城裡充滿了綺羅脂粉氣的春天。許仙剛從城外上墳回來。
雨斜斜,溫柔如少女的眼波,許仙也似微醺。
「相公。」
一個更溫柔的聲音。許仙回頭,卻見兩個女子站在一株垂柳下。
斷橋頭的垂柳,濃密如煙,那兩個纖弱的身影也如煙氣中的兩點。
「相公,」那個穿青衣的小鬟道,「我們沒帶傘,相公是否可送我們一程?」
許仙躊躇了。他不是臨安城裡太歲一流的人物,他很軟弱也很無能,無能得連兩個美麗少女的懇求也要躊躇再三。
當他看到那白衣的少女時,他不再躊躇了。
因為他才十九歲。
「敢問相公尊姓大名?」那小鬟看著給她們打傘,自己卻被雨淋濕了的許仙,話裡也含著笑意。
「我叫許仙,臨安人氏。」
那白衣的少女笑了,如春花,乍開時明艷不可方物。許仙只覺天地間一切都那麼美好,寧願這路永遠也走不完。
「我叫小青,我家小姐叫……」
許仙正豎起耳朵,想知道那白色衣衫的少女的名字,她卻推了推小青。
「唉。」他不為人覺察地歎了口氣。他知道,自己是再不能知道她的名字了。
再長的路也有走完的時候。前面,是保和堂的鋪門了。許仙道:「我到了,進去坐坐吧。」他也有點感歎自己的勇氣不知為什麼一下子大了這麼許多。
推開沉重的鋪門,一股濃郁的中藥味撲出來。
「許相公是開藥鋪的?」小青道。
「唉,父母在日,保和堂也算一爿大字號。而今,家嚴家慈俱已見背,只剩我一個在料理了。」
她又把小青招呼過去,不知說些什麼,又偷偷看了許仙兩眼。許仙只覺心也在重重地跳動。
「許相公。」
他從恍惚中驚醒,道:「是。」
小青笑了:「許相公,我家小姐也是父母雙亡,來投親又沒有找到。看相公是個老實人,我家小姐願以身相許。」
「是麼?」許仙背過身子,咬了咬手指。手指很疼,那麼,不是夢了?他轉過頭,她站在窗邊,含羞帶笑。
「我家小姐叫白素貞。」
許仙如同醉於美酒。
如果這是個夢,那不要醒吧。他想。
他走到門邊,掩上門。
門外,雨下得更溫柔。
※ ※ ※
紅燭上滴下了一串串如琥珀般艷麗的燭淚,燭火也如一條小小的紅色小蛇,不住地舞動。
帳上,流蘇微顫。
沒有賀客,沒有酒席,只有在靈位前的一拜。
許仙看著坐在床沿那披著蓋頭的人。
醉吧,他想,是夢,就不要醒。
他用秤桿挑起了蓋頭。
白素貞淡淡地笑著,看了看他,又低下頭去。
柔嫩的腮上,飛上一抹羞紅。
燭火還在跳動,燭淚暗滴,燭芯結了個豆大的花,又「啪」一聲裂了。
※ ※ ※
在很遠的地方,一頭巨龜從深黑的巖窟中爬出。
在一股黑煙中,化成了一個僧人。
※ ※ ※
歲月荏苒,轉眼,端午已至。
許仙一手提著粽子和酒,一手提著一串螃蟹,興沖沖地走進房來。
保和堂的生意很好,白素貞和小青都很會打理,兩個月裡,店前店後都煥然一新,重又有了幾分昔日全盛時的光景了。何況,白素貞已經有了身孕,這個十九歲的少年想到了自己即將成為父親,就更為高興。
他走進門來,卻只見白素貞坐在桌前縫一件小孩衣服。他放下粽子和酒,把螃蟹洗淨蒸上,道:「娘子,小青呢?」
白素貞道:「她要上街去逛逛,我叫她出去了。相公,你還買了酒?」
許仙笑了:「娘子,你也不要勞動了,有了身子,好好休息。待會兒,我們去西湖上看賽龍舟。」
白素貞淡淡一笑。
許仙煮了粽子,又剝了只螃蟹,道:「娘子,蟹性寒,你少吃點,不要傷了身子。」
白素貞接過蟹,嘴角,又浮出幾絲笑紋。
許仙斟了杯酒,道:「娘子,這杯酒你喝了吧。」
白素貞面有難色,道:「相公,我自幼是不喝酒的。」
許仙道:「不要緊,這是雄黃酒,殺五毒的,只喝一杯吧。」
白素貞只得接過來,喝了一口,卻說頭暈,自去歇了。
許仙拾掇好了,叫道:「娘子,快寒龍舟了,出去吧。」
沒人回答。他走進內室。
剛跨進一步,便覺得有些異樣。他撩起了帳,卻見白素貞用被子蒙了頭,正睡著。
他笑了笑,把被子拉下一點。
這時他覺得一切都完了。
床上,不是他美麗的妻子,而是一條巨大的白蛇,盤在床上。
他倒了下來。
※ ※ ※
小青回來以後,已是深夜。
她走進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叫醒了白素貞。
燈點上了。照著一個死人,兩個驚慌失措的女人。
「只有一個辦法了。」白素貞道,「崑崙山上有還魂草。」
小青驚慌了:「姐姐,南極仙翁的鹿僮我們不怕,可還有一個鶴僮是我們的剋星,你真要去麼?」
白素貞沒說什麼。
她去了。
※ ※ ※
許仙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他溫柔體貼的妻子,到了一座滿是奇花異草的山上,去摘一棵草。
突然,有人喊:「大膽!」有一個打扮得像個戲子的少年跳出來。
於是他們比劍。
他想不到他那溫柔的小妻子居然會用劍,而那劍總也不離那少年頭上。
劍光閃過,少年頭上束髮的金環也被削斷了。
這時又來了個少年,打扮和前一個差不多,又來和他的妻子比劍。
她輸了。
那少年把劍指著她,要她把那棵草放下。她不肯。
放下吧。許仙聽得自己在這麼說。可是他卻一動也動不了。
這是一個白鬍子的老人出現了。真像畫上的南極仙翁。他想,好了,南極仙翁慈悲為懷,一定沒事的。
他的妻子跪在老人身前,哭著說什麼。
說什麼呢?他有點不願意地想。因為聽不到,也因為妻子有什麼在瞞著自己。可見到那老人還是點了點頭,他的妻子走了。
他鬆了口氣。
※ ※ ※
白素貞鬆了口氣。
「我看見你床上有一條大白蛇。」許仙第一句話就是這,「我以為你被蛇吃了。」
「傻瓜,害得我累了半天。」
「娘子,你不要緊吧?」
許仙又把他做得那個夢告訴白素貞。
「要是我會寫戲,我一定寫一齣戲,說我的娘子為了救我去偷南極仙翁的仙草。對了,名字就叫《盜仙草》。」
「傻漢子,這只是個夢。」
※ ※ ※
然而這個夢以後,許仙總是精神恍惚。
他隱約悟到了什麼,卻不敢講。
一天,他站在櫃後,聽得一陣木魚響。
他看見一個虯髯老僧站在門外。
「大師要化什麼?」
「不化金,不化銀,不化白米,」這老僧道,「貧僧只想點醒你,你的娘子是條蛇。」
「胡說。」許仙真的有點生氣,但也有點心虛,「你再胡說,我要報官了。」
「哈哈,」老僧笑了,「真是癡人。如果有朝一日你想通了,就到鎮江金山寺來找法海和尚。」
※ ※ ※
是蛇麼?
許仙想著。他倚在櫃檯外。他看見妻子在用戥子秤著藥。
左邊有一袋雄黃。
她秤好後,明明左邊要近得多,她卻從右邊走出來。
「相公,怎麼啦?」她關切地看著他,讓他知道自己有點失態。
「沒什麼。」他想。然而,他的背上卻流下了冷汗。
連夜,他逃向金山寺。
※ ※ ※
白素貞發現許仙不見了時,十分驚慌。
她問了小青,可小青也不知道。
隔壁說是一個和尚帶走了,可另一個說不是和尚帶走的,是許相公自己走了。不知為什麼他會拋下這麼賢淑的妻子一個人走掉,真是罪過啊。他們這麼說。
「是法海。」
白素貞看了看小青。她們知道,來的還是來了。
※ ※ ※
金山寺在山上,地勢很高。
白素貞和小青來至寺門前,法海已經在門前等著了。
「故人別來無恙?」
他笑得不像個得道高僧。
「你修你的真,我做我的凡人,把我相公還給我。」
法海笑:「他可是自己來的,不是我抓他的。」
小青拔出了劍:「胡說,把我家相公放了。」
法海只是笑:「不放。」
於是水漫金山。水淹了三天三夜。
法海用袈裟擋住了水,水流不進寺裡。
這時,天開了,有人從天上下來。
「白素貞,你恣意妄為,再不把水退去,……」
話沒說完,但白素貞也知道下面是什麼了。
她哭。可是哭只是女人對付男人的武器,在天神面前是沒有用了。
她只得將水退去。
淚水漣漣,沾濕了衣袖。
※ ※ ※
許仙回到家裡,保和堂已經關了十幾天的門了。
他開了門,裡面,到處都落滿了灰塵。
桌上,還放著小孩的鞋襪,以及尚未做好的小孩衣服。
一隻老鼠大模大樣地喝著燈油。
可是那個人呢?那個曾經溫柔地愛了他半年多的女人呢?
許仙這才明白了什麼叫悔恨。他的眼裡,滿是淚。
※ ※ ※
秋天,秋已深。
白堤上,無人。雨斜斜地打著落光了葉子的樹。
一個人走著,寂寞地。
突然,從煙波裡,一支小舟掠過水面,靠上了岸。
他睜大了眼睛。
兩個人從船艙裡走出來。
雨斜斜。
※ ※ ※
白素貞看了看小青:「沒帶傘麼?」
一把傘遮到她們頭上。
回頭,卻是許仙。
淡淡地:「你還來做什麼?」眼望著對山。雷峰塔在煙雨中,倒像一個清的老僧。
許仙只覺心碎。她的容顏,已經憔悴了許多。
「你還來做什麼?我家小姐對你這麼好,你居然做出這種忘恩負義的事,真是豬狗不如。」
許仙流淚。他說不出什麼話。
走了一段,回頭,卻見他還呆呆站在斷橋上。也不打傘。
「小青,回去吧。」
「姐姐,他這種人你還……」
可還是回去了。
※ ※ ※
保和堂又開張了。藥好,主人又和氣,生意還是很好。
許仙發現自己確實很蠢,居然會懷疑起白素貞來。
日子過得很快。
這日,許仙正準備著紅蛋,又聽到門外響起了木魚聲。
「愚哉,愚哉,你還被那蛇妖迷惑著麼?」
「法海大師,這事你不要管了。」
法海大笑,又是一臉怒容,一臉正氣:「斬妖除魔,出家人本份,我豈能不管。」
他一把推開了許仙,闖進了內室。
白素貞已將臨盆,躺在床上。她看見法海闖進來,臉色都變了。
法海從懷裡摸出一隻紫金缽盂。
小青化成了一道青光,飛出窗去。
紫金缽盂旋轉著,升起來,罩住了床上的白素貞。
她的身體扭屈,變形,成了一條蛇,被吸進盂內。
法海大笑,拾起缽盂,走出門去。
地上,只剩下一堆衣服。
※ ※ ※
保和堂依然開著,只是不及以前好。
許仙又成婚了。這次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轎進門,宴席擺了幾十桌,平平常常地過日子。第二年,妻子生了個兒子。妻子雖然算不上漂亮,也不算難看,兒子肥頭大耳的,倒很可愛。日子算不上如何舒適,也不能說不如意。
有時,許仙在西湖邊看到那座雷峰塔。
雷峰塔清如老僧。
這時,他想起了以前做過的一個夢。
夢裡,他娶了一個叫「白素貞」的少女。她愛他,溫柔地對他,美得恍如理想。
這時他就笑。
因為他想,世上哪有這麼好的女子呢?
作者:
左輪仔
時間:
2005-5-15 04:1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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